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。
那是个“阳光女人”。
大约在前年夏季。七月流火。我因病在A市住院,妻也请假去服侍我。不久我接受了手术,回到病房动弹不得。
麻药功效过后,刀口疼痛难忍,即便躺着不动也疼。不能看书、不能读报,甚至想靠在床上看电视也不行。我就那么躺下,僵尸一般;强迫自己入睡也无济于事,我只好望着天花板数数。妻子凑过来说:“忍不住就哼几声吧……”。我摇摇头,她就不停地讲话,想分散我的注意力,但老夫老妻的,哪有许多家长里短?我听腻了。这时,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入我的耳膜,只听一个女子声音:“我来陪你唠唠吧?”耶,还是乡音?后来才得知,她叫兰枝,的确是我们一个县的,因丈夫肺癌晚期住入了这家医院,来此已经一月有余。兰枝年纪大约30多岁,有着一副好身材,容貌也不错,就是说话快嘴快语,这不,她又说上了:“俺那口子手术后也是疼,我就给他讲故事,这招还真灵!”
于是,我听她唠。一开始,她用手指着身旁病榻上的丈夫对大家朗声说道:“他是我哥哥,我是他妹妹!”我以为她是为逗我乐而引起大家的关注。她丈夫接过话题道:“不错,我们曾经是兄妹”。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则凄美的故事,这位女老乡身上一定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。
果不其然!
那是30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皖西南的个村庄,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,虽然夹杂着风雨声,但孩子的哭声响亮、撩人。村东刘老汉一家3口正在吃晚饭,被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。这哭声不像是从哪家传出来的,否则不会这么凄厉!刘老汉感觉有情况,打开大门侧耳倾听,确认声音来自于自家牛棚。他迅速拉着妻子提起马灯赶往牛棚,发现草垛下藏着一个蔑篮,一块碎花布里包裹着一个未满月的婴儿。此刻,布料已被雨水淋湿,若再迟来一步……
这婴儿,刘老汉后来给她取名叫“兰枝”。
把兰枝抱回家时,刘老汉的儿子已经2岁了,此后刘老汉夫妇再也没要孩子,一心一意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。兰枝就是在刘老汉夫妇的呵护中一天天成长。读书、放牛、干农活、玩要,兰枝总是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奔跑,做不动的活,只要喊一声“哥——”,马上肩上的担子就没了;伙伴欺负了她,哥哥知道后总要为她“报仇”,从此再也没人敢动她一根指头。在兰枝心目中,哥哥就是她的依靠、也是她的“保护神”。成人后,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兰枝不自觉地与哥哥保持着“距离”,但越是这样她越感觉离不开哥哥。“哥哥”对她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感党。这些,全被刘老汉夫妇看在眼里、记在心上。既是哥有情、妹有意,何不促成美满姻缘?于是,接下来的故事便顺理成章了。
听着兰枝的叙说,我真感觉刀口不疼了,你说怪不?
兰枝不但是个会说的女人,而且是个会做的女人。
有天早晨,我跟兰枝和其他病友到医院大门外粥摊上买稀饭和馒头,那个摆推的女人忙得满头大汗,应接不暇。不见他的男人,只有一个约莫7、8岁的男孩子在帮着给客人舀粥,她男人究竟去了哪里?这个我们没有必要弄清楚,我只是同情她忙得可怜,为了生活、更是为了他身旁的孩子。由于“僧多粥少”,那天早晨我没买到稀饭,兰枝也没有。第二天,我们比头天起得早,可赶到粥摊还是那么多人。正排队候着,忽然兰枝挤上前去,问那女推主:“我给你搭把手吧?”那妇人以为有人开玩笑,自顾自地忙碌着,没功夫回应。没料兰枝把碗往我怀里一掼,捋了捋衣袖,真的帮起了那女人来。端锅、舀粥、递馒头、拿鸡蛋,忙而不乱、错落有致。轮到我买粥和馒头了(当然我也要给兰枝带着),那妇女亲自给我装好,还特别给了两个鸡蛋。我掏钱时,她说什么也不要。一边嘱咐我拿好,一边赞不绝口:“你女人真好、你女人真是好人啊……”,显然,在她眼里,兰枝是我的“女人”。
接下来的几天,兰枝天天去帮忙,那买早点的女人收入自然比原来多得多。从与她交谈中得,她被自己的男人抛弃了。丈夫移情别恋,跟别的女人“双宿双飞”、査无音讯了。兰枝是个直性格,富有同情心,越发同情这个不幸女人了,干起活来也愈加卖力了。大约是第三天吧,收工时,那女人硬塞给兰枝几十块钱,说是要给工钱。兰枝死活不收,说:“我们吃你的东西不给钱就够,还要给什么工钱?”那女人说:“你男人文质彬彬(还是在说我哟),吃得了多少?”明白了她意思,兰枝脸一红但坚定地说,我们不能白吃你的,你要给我工钱,我就给你饭钱,要不,相互抵消就算了!那妇女终于拗不过兰枝……
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兰枝丈夫因无钱继续治疗要回家了,这也意味着兰枝要跟我分别了。此刻我的妻子因工作需要早已回去,兰枝夫妇回乡,我多少有点不舍。于是在告别的头天晚上,我请兰枝吃了顿饭。席上,兰枝眼眶溢满泪水,吞吞吐吐跟我说,我能……叫你一声“哥”吗?我心底泛起酸楚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紧接着,兰枝把她的手机号码报给了我(至今我也想不清她为何不向我要我的手机号?)说是将来回家后,我“必须”给她打电话。要记住,是“必须”!不久,回到单位后,我一心扑在工作上,拼命地想把原来落下的工作补上去,所以忘了及时给兰枝打电话。慢慢地也就淡忘了这事。直到去年夏季我身体上的伤口隐隐发疼才又忆起那次住院的经历,兰枝的面孔就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。我觉得这个电话如果不打,我的心灵将永远会受到折磨,于是那天傍晚,我找到了那个号码,拨了出去。
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男性,硬生生地质问“你是谁?”我胆怯了,但还是问清了兰枝的下落。原来,回家后不久,兰枝的丈夫就去世了。悲伤过后,兰枝念念不忘要到城里找“亲戚”谋份事干干,目的是免得离开家乡外出打工,那样
那样好照顾公婆和孩子。
“但我家在城里哪有亲戚?”苍老的男声自言自语道。
我忽然懂了,明白了兰枝当初让我“必须”给她打电话的意义。原来她是试探我这个“亲戚”是否记得她这个“老乡”。而我,却使他失望了。我正想问兰枝现在的详细联系方式时,苍老的男声在猛然的一阵咳嗽后险些挂了电话。我问:“你是谁?”
答曰:我是她父亲,刘老儿。
我,茫然。
通联:宿松县人武部政工科 王宇平
电话:1550506089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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